【人物名片】
卢炬甫（1947—2017），湖北省大冶市人。我国著名天体物理学家、教育家，中国黑洞吸积领域的奠基人之一。2000年，加盟厦门大学；。2006年，联合物理学系理论物理方向，共同创办厦门大学理论物理与天体物理研究所，并担任首任所长。；2012年，天文学系复办，卢炬甫教授担任首任系主任。
1964年，卢炬甫就读于中国科学技术大学，毕业后赴湖北十堰，成为下乡知青。1978年返回科大任教。后公派留学，于1985年在意大利国际高等研究院获得博士学位。博士期间，即证明了“黑洞周围物质运动方程在给定边界条件下解的唯一性”，被学术界称为“卢和阿布拉莫维奇定理”。之后陆续访问加拿大、美国、日本等国的知名天文机构。
1993年，荣获首届中国青年科学家奖。同年起，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曾担任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九、十、十一届全国委员会委员，中国致公党第十二、十三届中央委员会委员，中国致公党福建省第六、七届委员会副主任委员，中国致公党厦门市第四、五届委员会主任委员，厦门市第十、十一届政协常委，中国天文学会常务理事，福建省天文学会理事长，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委员会数理科学部专家咨询委员会委员，科技部第四届973计划专家咨询组成员等社会和学术兼职。
仰望星空——忆导师卢炬甫教授
方陶陶顾为民刘彤
卢炬甫老师治学严谨、事必躬亲、兢兢业业，学术研究和为人处世方面都是师生的楷模，深深影响着一代又一代的中国天文人。他桃李满天下，培养了一批在国内外具有影响力的专家、学者。中国天体物理领域的中青年专家、学者几乎都曾聆听受教于卢老师讲授的课程或系列讲座。他所编撰或翻译的科普读物，让天文爱好者们如获至宝、争相传阅，很多天文工作者受此启蒙踏上天文研究的道路。卢老师博闻强记，尤喜人文历史，散文游记常有妙笔，充满浪漫情怀。
2017年11月，卢老师因病逝世。他将毕生精力奉献给了中国天文科研和教育事业，为我国天文学前沿研究、人才培养和学科布局做出了巨大贡献。
作为卢老师的3位学生，我们仅以粗浅文字，记录与卢老师共同经历的科研、生活点滴，深切缅怀我们敬爱的导师。
卢炬甫教授
（一）探索黑洞，振兴天文
——方陶陶忆卢老师
我于1991年秋天进入中国科学技术大学基础物理中心读研。基础物理中心是现在科大天文系的前身，是我国现代天体物理研究的核心单位之一。在承担全校的基础物理课程教学任务的同时，也有相当一部分老师从事科学研究工作。当时卢炬甫老师刚回国不久，是基础物理中心的科研骨干。
卢老师当时带我们一门关于黑洞吸积理论的基础课。我以前本科专业是物理学，没有太多关于天文及天体物理的前沿知识，只是凭满腔热情选择了天体物理这个方向。我记得有天晚上，卢老师与我长谈了一次，我们在科大静谧的校园内边走边聊，卢老师详细介绍了天文研究的热点和前沿，我也认真向卢老师谈了我的想法和对今后的一些考虑。和卢老师的这次长谈，让我初步了解了天文前沿，也感受到卢老师认真严谨的科研态度，对今后从事天文研究充满了信心。
这次长谈后不久我就加入了卢老师课题组。卢老师给我的第一个科研课题是研究在黑洞周围非常有意思的一类天文现象———喷流。现代天文认为，在星系中心普遍存在超大质量黑洞，其中一些星系的中心黑洞处于活跃期，这些星系被统称为活动星系。活动星系中心的黑洞吸积周边物质，形成所谓的吸积盘；同时也向外喷出大量物质，形成喷流。喷流的速度可达到接近光速，而距离跨度可达到数百万光年。观测上一个有意思的现象是，并不是所有位于活动星系中心的黑洞周围都存在大尺度的喷流。卢老师敏锐地意识到，也许黑洞周围的星际介质会阻碍部分活动星系形成大尺度的喷流。在卢老师的指导下，我掌握了喷流的流体力学处理方法，以及如何推广到相对论的情形。我们的理论计算表明，当星际介质分布达到一定的临界条件，喷流的确会被停止。很高兴的是，我们在观测中找到一类特殊天体—赛弗特星系，的确在很小尺度上存在着没能发射出去的喷流，验证了我们的理论工作。
这个工作结束后，我们转向黑洞吸积理论研究的另外一个方向，把现有的流体力学方法推广到含磁场的情况。今天，黑洞吸积的磁流体力学已成为一个主流方向，但在三十年前相关研究还是非常稀少，特别是考虑加上对相对论流体力学的处理。我在卢老师的指导下，作了大量的前期文献阅读及准备工作，也取得了一定的进展。遗憾的是，这项工作随着我出国而暂停了。
1995年我出国后由于忙于学习、工作，和卢老师及国内联系较少，期间也听说了卢老师离开科大加入厦门大学。2009年借回国参加国际三十米望远镜会议的机会和卢老师取得联系，并随后来厦门拜访了卢老师和李静师母。在厦期间，对鹭岛印象非常好，城市整洁干净，厦大校园依山傍海也非常美丽。卢老师向我详细介绍了厦大天文的发展，并勾勒了复办天文学系的美好愿景。我被卢老师深深打动，也非常喜欢厦门的人文、自然环境。经过一番认真考虑后，我于2011年底回国加入厦大。
在卢老师的精心培育下，厦大天文在我加入前已初具规模，成立了理论物理及天体物理研究所，引进了包括顾为民、刘彤等在内的一批年轻老师，打造了积极向上的科研氛围。在上个世纪20年代末，从海外学成归国的余青松博士曾在厦大短暂地成立了天文学系，但仅仅持续了2年多就由于余青松博士被调离而终止。在逾近百年后的2012年，经过卢老师及各位老师的精心准备，厦大天文学系终于复办了。其后厦大天文更是进入了加速发展、腾飞时期，先后有多位老师获得国家人才项目，并从海外引进多名青年人才。厦大天文在短短数年迅速内成长为国内天文研究的主要单位之一，卢老师无疑是最重要的贡献者和领路人。
天文学系复办仪式中，卢老师和天文学系部分师生的合影（2012.11.26）
卢老师不仅倾尽心力推动厦大天文的发展，也为我国天文事业的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他是我国最早开展黑洞研究的专家之一，在他的推动和栽培下，我国涌现了一批在国际黑洞研究领域崭露头角的年轻人。国内目前从事黑洞研究的中坚骨干大都聆听过卢老师黑洞方面的课程。卢老师作为一位从事理论研究的天体物理学家，深感我国在天文实测方面和国际前沿的差距，多次在各种场合利用他的影响呼吁、支持研制我国自己的大型观测设备，同时也多次强调我们需要加入国际观测设备合作的行列。
和卢老师认识近三十年，最初他是我的导师，后面是亦师亦友的关系。卢老师无论从学识到为人，都给了我很大的启发和帮助。我想，我们继续把厦大天文办好，同时也积极为我国天文事业的发展做出贡献，是对卢老师最大的慰藉和最好的怀念。
（二）严谨治学，宽厚待人
——顾为民忆卢老师
卢炬甫老师是我在中国科学技术大学天体物理中心攻读博士阶段的导师。在我获得博士学位的前一年，卢老师调至厦门大学物理学系工作。当我在法国完成博士后准备回国时，受卢老师的邀请来到厦门大学物理学系继续博士后研究，卢老师是我的合作导师。算上在厦大的共事期，我与卢老师有20年的相处。卢老师既是我学术生涯的领路人，也是对我的科研工作影响最为深远的学者。卢老师留给我的最深印象是他的严谨治学、注重育人、勤奋努力、乐于助人，许多事情令我终生难忘。
2002年10月，我第一次来到厦门。对我来说，厦门是一座美丽而又完全陌生的城市，我仅有的熟人就是卢老师夫妇。我到的第二天，即入住了西校门斜对面成伟楼的一套公寓，很温馨的一个住所。后来我才知道，为了能让我顺利入住且能住得舒适，卢老师在我抵达厦门之前就亲自去看过分布在校园各个位置的六七套空闲公寓。卢老师的主动付出让作为学生的我非常感动。
卢老师对待科研工作的严谨态度，也让我感触很深。2007年，我们有一篇论文被天文学权威期刊接受发表。在校对清样之时，我与合作者对文章中的公式、图、摘要、结论等主体部分都仔细校对了，没发现问题。而卢老师却是认认真真地看了两三个小时，后来很高兴地告诉我们，他发现了清样中的3处小错误。虽然仅是文字方面的小问题，卢老师还是郑重地告诫我们，对待论文务必仔细再仔细，一旦正式发表就不能再作改动了，因此要努力做到“止于至善”。回想起来，卢老师这种严谨的治学态度真是值得我好好学习。
2006年卢老师与研究生在他办公室的合影
卢老师也是非常勤奋的。我与卢老师多年来有个默契，就是每逢大年初一，我会到办公室给卢老师拜年。卢老师特别喜欢过年的那段时间，他说可以非常安静地在办公室工作，效率高。在平时，卢老师在物理馆时常也是工作到晚上9:10左右，然后在白城校门外乘坐最后一班29路公交车回前埔家中。卢老师的勤勉也激励着我们努力工作。
2014年夏天至2017年秋天，卢老师饱受病痛的折磨。让我非常感动的是，2017年春天，当卢老师听说我正在给本科生讲授《简明天文学》校选课时，他主动提出要与学生们交流，希望来讲授其中一堂课。当时因为病痛，卢老师已行走不便，是我扶着他上讲台的，这也是我聆听卢老师讲授的最后一堂课。卢老师在课堂上谈笑风生，将他的渊博才学和丰富阅历传授、分享给听众，在座的同学们既兴奋又感动，那一幕深深印刻在我的脑海中。
卢老师常对我们说，在人生之中，能完成一两件有意义的事就很值得了。我想，卢老师在厦大工作的17年，复办天文学系无疑是他辛勤付出所完成的最重要的一件事。目前厦大已成为国内天文领域的一个重镇，厦大天文学科也处于蒸蒸日上的发展过程中。我们都会铭记卢老师对厦大天文学科发展做出的重要贡献，并以此激励我们不断前行。
（三）终生为师，指引前行
——刘彤忆卢老师
我在中学、大学期间读过一些天文和物理方面的科普读物，卢老师翻译的《黑洞》一书是当时的至爱。2003年，我辞掉曲阜师范大学教职，来到厦门大学攻读研究生，非常有幸成为卢老师的学生，真正踏上了科研道路。
第一次见面，卢老师在办公室非常亲切地与我交谈，并亲自给我安排研究生办公室的位置，还很快给我配置了电脑，同级的研究生无不羡慕。卢老师每周召集课题组会议，仔细聆听我们每个学生的课题进展情况，指导研究工作。卢老师的点拨总能让我们茅塞顿开。他对待科研的严谨态度、深厚的理论功底和敏锐的直觉让我们仰慕不已，受益匪浅。
2006年厦门大学理论物理与天体物理研究所成立仪式上卢老师讲话
2005年初，卢老师受邀在中科院高能所讲授“黑洞吸积理论”，吸引了大批年轻学者和在读研究生前来听课，其中不少人是从南京、合肥等地远道而来。窗外寒风凛凛，室内座无虚席，有人只得坐在阶梯走廊听讲、记录。卢老师每天讲授8个小时以上，使用透明片板书投影，非常辛苦。看到大家求知若渴，他没有半点疲累。那些天，为了抢占最好的听课位置，早晨7点就有人来到教室；每天中午休息或傍晚下课后，很多人围着卢老师求教解惑。我深切感受到卢老师的学术和人格魅力。他对学生的问题总是第一时间耐心讲解，常常午饭囫囵几口就去准备下午的课程；针对学生天文基础差异，不断调整讲授内容和进度，保证每个学生都能最好的获取知识。据说，这次讲座催生了多篇学术论文。此后，卢老师不辞辛苦在多地举办类似的系列讲座，开启了一大批青年天文工作者的学术生涯。
2007年，卢老师在中科院高能所参加黑洞天体物理会议
2010年2月，我在南京大学天文学系的博士后工作即将结束。卢老师在去南京开会前，约我到时谈谈返回厦大工作事宜。虽然那时我已发表几篇论文，但学术上仍有不少欠缺。卢老师不以为意，仍非常亲切地鼓励我，还特别强调天文学系复办已提升日程。2010年7月，我正式到厦门大学工作。天文学系复办前夕，卢老师已多方邀请和选拔了近10名涉及多个天文热点前沿领域的优秀年轻教师。卢老师奔走劳碌，殚精竭虑，亲自起草复办论证报告，广邀国内天文同行共襄盛举。2014年初夏，卢老师亲自带领我们赴翔安校区勘看天文台址，即使走进树丛被蚂蚁叮咬，仍坚持走完全程，并落实了台址。年逾花甲的卢老师对中国天文事业的强烈责任感、使命感深深感动了我们这些年轻人。
卢老师患病期间，仍坚持学术工作，只要身体允许，照旧出席各类学术会议。晚上疼痛难眠，便通宵彻夜，笔耕不倦，翻译完成了著名天体物理学家钱德拉塞卡一生最后一本专著———《黑洞的数学理论》。卢老师总说，趁着还能工作，就要为钟爱的事业做点实事。2016年10月，我海外访学归来后，卢老师和师母勉强答应让我陪同去广州复查。得知治疗结果很不理想，卢老师仍强撑着，与师母和我笑谈退休后希望游历的山水人文，唯恐我们伤心。我只记得，我们久久地坐在医院中庭的长椅上，周围一切吵杂渐渐归于平静……卢老师治疗期间，仍惦念着我们这些学生。每次互通电话或邮件，卢老师第一句话总要询问我们工作、生活的情况。尤其，我们撰写的基金申请或学术论文，卢老师也总是第一时间给予详细建议或指导。
卢老师离开了我们，留下了值得我们永远铭记的伟大与平凡。仰望星空，一定有颗属于您的星，指引我们前行。
【作者简介】
方陶陶，1991-1994年，就读中国科学技术大学天体物理研究生专业，师从卢炬甫教授。美国麻省理工学院博士。2011年10月，回国入职厦门大学。现任厦门大学物理科学与技术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院长，天文学系主任。
顾为民，1996-2001年，在中国科学技术大学天体物理中心硕博连读，师从卢炬甫教授；2002-2004年，在厦门大学物理学系从事博士后研究工作。2004年7月入职厦门大学。现任厦门大学物理科学与技术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副院长。
刘彤，2003-2008年，就读厦门大学物理学系理论物理研究生专业，获理学博士学位，师从卢炬甫教授。2010年7月入职厦门大学。现任厦门大学物理科学与技术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天文学系副主任。
